疍家 "渔二代" 的叛逆选择
那梁俊后来的选择真像父母期待的一样吗?前不久,梁俊在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南海之声《听见》栏目讲述了他的故事。(正文文字经过精简)
划船上学
梁 俊:90%都是疍家人,我们用白话交流,也就是粤语。我们族人一路南下来到三亚定居,开始只是一小搓人,后来越来越多,算下来,也有两百年了。
钟 芳:那这段历史,你自己感觉从小对你们的语言、习俗、文化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呢?
梁 俊:以我外公外婆为例,他们是在船上结婚的。海上的婚姻以说媒为主,谈成后,大婚的日子,男方开着船去接新娘,举办婚礼时,男方会邀请女方对唱咸水歌,以获取女方的芳心。当天还会有比较传统的民俗活动,比如会把很多船绑在一起,凑成一个大平台吃宴席。这些与陆地上的婚姻形式不太一样。
拍摄时间:2019年4月 ©水印天
钟 芳:那你们现在还保留着这些习俗吗?
梁 俊:按我的理解,我们现在已经跟陆地上的习俗差别不大了,仅保留了一些比较传统的礼仪。比如结婚时,男方会让人给女方家里送槟榔、喜饼等等,走街串巷一担一担送过去,阵仗很大。
钟 芳:那你是在船上长大的,还是早就搬到陆地上了?
梁 俊:我是在海上长大的(海上鱼排),初二以后才到陆地生活。大概是2012年前后,我们那边不让在海上养殖了,鱼排被陆续清退,我们的族人就都慢慢上岸建房子了。
一艘小船,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:船头放着捕鱼工具,船尾作为生活区。这是三亚仅存不多的疍家渔船 ©陈明智
钟 芳:就你的感觉来说,在海上生活和后来在陆地生活会有什么差别呢,有什么独特的记忆吗?
梁 俊:差蛮多的。举个例子,因为海上没有学校,我小时候上学是先划船到岸边,靠岸时,我会把小竹筏停好,然后再走半个小时的路去上课,我的同龄人也一样。我们每天早上划船上岸,下午划船回到鱼排上。
因为一直生活在海上,岸上的同学很羡慕我,周末会约着来我家里玩,他们会觉得海上很有意思。另外,可能因为我们的鱼排是木头做的,会长很多青口、生蚝这些贝类,我就经常摘给同学吃,这是免费的海鲜。我还会带着他们一起下海游泳、钓鱼、拉网、抓鱼,很欢乐。
钟 芳:那鱼排上的生活,具体是什么样的呢?海上生活会不会有些不便呢?
梁 俊:我们一家五口人住在海上鱼排的房子里,我们有三四艘船,一艘装淡水,一艘出海打鱼,还有一艘是我爸搞养殖喂鱼用的。大家基本上也都是这个配置。当然也会有些不便,比如海上没有淡水资源,需要专门去陆地上买水,用船去拉,用电也需要专门拉海底电缆。另外,像打台风的时候,海上就没那么安全。
船就是家,尽管岸上有房子,徐姐一家还是习惯住在船上
©水印天
高高的“死鱼山”
钟 芳:打台风这件事,从小给你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?
梁 俊:害怕咧,我看着鱼跑的跑,死的死,就会有这种感觉。
钟 芳:你父母的脸上会有那种很愁的情绪吗?
梁 俊:会啊,从我爸妈那阵子比较沮丧的状态,就能感受到,辛辛苦苦干一年,两个台风就给整没了。
钟 芳:那搬到陆地居住之后,你会不会又有另外一种不适应的感觉?虽然生活便利了很多。
梁 俊:也会有。直到现在,我都觉得海上生活是很难得的经历。上岸之后,我妈偶尔也会感慨,海上的生活更加自由自在,她也非常想念海上的生活。
钟 芳:上岸之后,你爸爸还会出海捕鱼吗,后来主要做什么工作呢?
梁 俊:因为我舅舅一直还在做海洋捕捞,尽管上岸了,不养鱼了,以前我爸还会跟着舅舅一起出海打鱼。现在他也快六十岁了,海上风浪大,风险也高,这两年他就在超市里帮人家做一些挑拣和销售冰冻鱼的工作,他自己也不太愿意再继续出海。
他们从未想过我再从事渔业
钟 芳:你小时候有跟爸爸出过海吗?
梁 俊:没有,我爸从来都不让我出海。
钟 芳:为什么呢?
梁 俊:一方面,他们觉得出海风险很大;另一方面,他们也说他们这一辈人辛苦过来了,赚到一点钱,能让我们这一辈人好过一点,不用再干出海的活。
钟 芳:所以爸妈从小就希望你未来是远离大海的,是吧?
梁 俊:他们就从来没想过我会再从事渔业。
钟 芳:这也是我一直困惑的地方,就是你大学的专业选了水产养殖,跟父母对你的期待是完全相反的,为什么呢?
梁 俊:我感觉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。我从小就接触海洋,或者说接触海产品比较多,其它方面我也不是特别感兴趣,所以当时我自然而然就选海洋方面的专业。不过,我第一个填报的并不是水产养殖专业,是航海技术,也是跟海洋相关的。但因为我的视力不达标,就没被选上,所以后来就选了一个我最熟悉的——水产养殖。
梁 俊:倒也没有多大反应,因为我们这边靠海,也有一定的资源,他们觉得在海南做水产也是挺好的,既然我都选了,就随我了。
我感觉我一辈子就在这个行业里了
钟 芳:你毕业之后是先去了一家上市公司工作吧?后来辞职是因为受疫情的影响,市场不好做了吗?
梁 俊:对,2019年6月我在海南琼海做饲料销售员,主要卖虾饲料给养殖户。2020年春节放假,遇上疫情,在家几个月,给了我思考的机会。我始终觉得销售行业并不是我想要的,我希望自己的未来会有更多的想象空间,所以就决定辞职了,当年就来了智渔工作。
钟 芳:那你喜欢智渔现在的工作吗?
梁 俊:喜欢,现在是我比较理想的工作状态。很多时候我们做的工作都蛮有挑战的,或者说基本上都是探索性的,没什么经验和案例去学习,但我很享受这种状态。
钟 芳:你能具体描述这个挑战吗?
梁 俊:比如我们现在在做的水产养殖保险,我们希望通过金融的手段去帮养殖户降低风险,包括规范他们的养殖生产过程。但是我们慢慢地发现,其实这只是一个理想状态,实际过程中我们既要平衡养殖户的利益,又要平衡保险公司的利益。养殖户买保险是要付保费的,价格过高养殖户不愿意承担,价格低了,保险公司也不愿意干。所以我们在各方之间找平衡点时,就会陷入保险公司和养殖户的博弈里,这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。
另外,像我们在儋州海头镇养殖社区做的一个规范药物使用的项目,当地主要做石斑鱼育苗,过程中难免涉及用药。我们会到当地社区给养殖户普及显微镜的使用,教他们如何去检测病虫害,我们希望能引导整个过程减少无序的用药,实现科学的管理。
钟 芳:跟你联系那天你就在海头吧?你说跟养殖户聊了很久,又留你吃饭,好像也聊得挺好。其实这些养殖户是你熟悉的人群,但是你在用新的方式,新的理念,和他们一起去将可持续养殖做好。
梁 俊:跟他们打交道我有时也会蛮纠结,我觉得他们既熟悉又陌生。熟悉的一面是,我会感觉他们跟我父辈的观念比较接近的,好打交道;陌生的一面是,我发现我们能做的或者我们能影响他们的真的很少。从他们的利益角度,他们或多或少都是希望自己能够挣到钱,去更好地规划自己生活的,我们只能一步一步地去找养殖效益和环境保护的平衡点。而且要改变他们的观念或者行为,需要不断地去跟他们接触、沟通,从而影响他们,这也意味着你要在社区里面有长时间的陪伴。
钟 芳:好棒,那你对未来会有什么打算吗?
梁 俊:现在比较希望机构多多让我出去学习、培训;未来可能会考虑读书深造,始终觉得自己在学术方面的积累还不够扎实。
钟 芳:是会往养殖的领域提升吗?
梁 俊:养殖和捕捞都想学习。因为我感觉我一辈子就在这个行业里了。
有些事情再不做就来不及了
梁 俊:我爸还比较容易理解,我妈比较难。好在智渔也在做传播渔村文化的工作(让渔回家项目),以及做渔业的科普。我记得给我妈看《让渔回家》的纪录片时,印象特别深刻。她看到介绍疍家人的场景,眼眶就红了,眼泪在眼睛里打转。在她们那一辈人的观念里,总觉得自己的疍家人、渔民身份,不太被外界认可,但看了片子后,有一种强烈的、被认同的感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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